”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自杀，是不是一种伪善？“
此类涉及伦理、哲学的话题在网上总有持续的热度。之前不久，我也在公司内网内看到过与之类似的帖子。帖子内容大致是，公司与警方通力合作，找到并挽救了在平台上发送寻死信息的青年。而帖子评论下，部分同事持续地在争论，到底应不应该拯救寻死者。那时我的答案很明确，”当然，而且必须救“。那时我想，如果对他人的生死都熟视无睹，未免有点过于冷血了。
而当我真正亲历这样的事后，却反而看不透这个问题的“标准答案”了。
让我说说我遇到的故事吧。
一条朋友圈
某日下午，Coding到有点疲惫的我打开手机微信朋友圈，在搬砖之余看看大家令人羡慕的生活。手指按住钢化膜往下滑的一瞬，却看到了这样的一条朋友圈：
“北京、河北、安徽月，全套XX，包夜XX”。
“我的朋友圈怎么会有这种人？”，我的第一反应如上。卖淫嫖娼行为是我一贯坚决抵制的，我认为卖淫本质上就是性层面上的剥削。因此，我自认为根本不应该会有一个“小姐”好友。
这位是被盗号了？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？我定睛看了下发文者的头像和昵称备注。很奇怪，从头像上看，她是个女生，但我并没有给她备注。看聊天历史，也和她也完全没有消息往来。脑子里的记忆碎片翻来覆去，终于想起，她是我一位朋友的朋友，在多年前打游戏时一起联机，为后续还方便开黑，便加了好友，但后来似乎也没再怎么开黑过。印象中，她是一个很乐观开朗的女孩子，打游戏开麦交流的时候，她总是能鼓励大家，重振感觉已经白给了的士气。
我不太相信这样的女孩子会做出这种事。于是私聊问了问，“你这朋友圈发了个啥？”。没隔几秒。她很快就回复了我，但是回复我的内容是：
一张黄图。
困惑与劝阻
她是怎么了？
我很担心的问她，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，是不是生病需要钱治，是不是有什么很急用钱的地方。
她说，“没事呀”，还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。
她的言语间透露着一种表面的“无所谓”，这让我更困惑了。到底发生了什么，让她能想得出要做这种傻事？
她还是回复，“没什么，就是要卖，一次XX，包夜XX”。之后，又给我发了一张黄图。
在工位的我，看到这些消息，赶紧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，担心被同事误会。
“到底怎么了？”，我又发了条消息问她。
“就是缺钱呀。”
因为缺钱就选择卖身？我实在有点难以理解，更没法把这样的人和之前的她联系起来。我劝她千万别干这种傻事，能挣钱的正道有很多，卖身赚钱是最最愚蠢的行为。
“没事的，我已经决定了。”
我仅存的良知告诉我，绝对不能劝到这就结束了，出卖自己身体，踏出一步就是深渊。
“你能接电话吗？我电话和你聊，你打字就行，不用和我说话”。我拿上耳机，以上厕所之名，躲到公司里的电话间，拨通了她的微信电话。
我在电话间呆了两个多小时，劝导了她两个多小时。劝导她嫖客没有好人，不会把你真的当人看；卖淫嫖娼的疾病传播非常广、社会影响非常差；缺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，我也可以帮助她；出卖身体是一条不归路，躺下了就永远站不起来了；生活只要靠自己的双手，总是能一点点慢慢变好的…如此这般。
她也终算是逐步打开了话匣子。
她和我说，我是唯一一个劝她的人。
她说她的原生家庭很破碎，父母很早就离婚了。她跟随了她的父亲，她的姐姐们跟随了她的母亲。原以为一个人跟随父亲，能享受父亲全部的父爱，没曾想父亲根本不爱他，只爱母亲那边的姐姐们。既然没人爱她，为什么要生下她？
她说她被爱人背叛了、被朋友背叛了。异地的男友突然不回她的消息一个多月，后来才知道，男友和她的闺蜜出轨了，他们都没告诉她这件事。
她说她的工作不是人干的。她不会读书，只有初中毕业。最后一次从事的是医美行业，在北京，每天早上八点干到晚上十一点，从来没好好吃过一顿晚饭，工作强度难以承受。顾客都是手脚不干净的男色狼，喜欢对她的裙子做不干不净之事，领导和同事只让她忍耐。
她说她很穷。最穷的时候，一个馒头都买不起，饿的只能喝冷水。
亲情、友情、爱情，她什么都没有。她觉得只有钱拿到手才是最好的了。
她说，她生活太苦了，赚钱太难了，她这周受不了，辞职之后，就选择卖身赚钱，她卖一次，能拿到她努力工作好几天都挣不来的钱。
我告诉她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，千万不要做这种傻事。生活是能靠自己的努力变好的。
她和我说，她看不到任何希望了。
她说，她有自己的计划，就是卖几年，赚几年钱，这几年吃够自己喜欢吃的，穿够自己喜欢穿的小裙子，就可以心满意足的去死了。
我一时语塞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但我还是努力劝她，自己的身体是绝对的底线，工作可以慢慢找，可以找轻松点的。千万别做卖身这种傻事。哪怕没钱，我都可以给她，都不需要她还，吃住能花多少钱，慢慢找工作稳定下来就好。
她和我说，她唯独不想要我的钱。
“那就当是我花钱买你，只是买的次数先攒着，好吗？”我以近乎恳求的哭腔，希望她能转变想法，走回正轨。
她和我说，如果我想和她做，她不收我的钱，路费都不要我掏。她预计九月半来，如果我着急她可以调整时间。
我再次语塞。
那种无奈、难受和愤懑感，已经挤满了我的脑袋。
感觉像是，用尽全力想把一个跳崖的人拉上岸，但她已经彻底疯狂，自我毁灭的挣脱了。
但是我还不想放弃。只要电话没挂，我就还有阻止她自毁的机会。
我和她聊了很多很多，讲到最后，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了。
奇迹似乎发生了。微信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字：
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她告诉我，她不会再卖了。她已经把那群嫖客的联系方式都删光了，已经付款了的嫖客的钱，也全部退还了。
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放松。太好了，把一个快走入歧途的人拉了回来。
我挂了电话，把耳机塞回充电仓，感觉自己解脱了。打开没有空调的电话间的门，外面空调的冷风直直地灌入，吹得我神清气爽。只是回到工位的时候，同事调侃我怎么上了两个小时厕所，我也笑笑糊弄了过去。
解锁工位上的电脑，准备继续干活。但这之前，我又习惯性的解锁手机，看看朋友圈。
我又看到了她，发了一条新的卖身朋友圈。
她忘记屏蔽了我。
我赶紧微信再给她发消息，她和我说，她只是在搞抽象。
怎么可能，我又不是傻子。
我又给她打电话。
这次她没接。
她和我发消息，说她活着感觉真没有意思。只有初中学历的她，什么岗位都干过了，从小苦到大，实在受不了了，十九岁的她就想尝点甜的。她的计划已经定了，是不可能再改变了。
又一次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感觉自己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，还是没劝动她。
她和我说，她马上要出去一下，要再找她聊，得晚点了。
我问她是不是要出去卖，跟她说千万别去，我出更多的钱都行，求她了。
“对不起，我要去。”
寻死与报警
懊悔、无奈。
一个下午，我也没劝住她去卖身。无论再怎么给她发消息劝她别去，也收不到任何回复了。
烦闷地吃完晚饭，同事都问我是不是玉玉了，吃饭都不说话了。
饭后我难得地跑回自己的小出租屋，想摆烂一会儿再回工位上班。
点开微信，朋友圈又亮起了她更新了的头像提示。
点开朋友圈，她只发了几个字：
“再见了，世界。”
我顿感不妙。
我赶紧给她再打电话，不接。
发微信，不回。
过了几分钟，我看到这条朋友圈，她自己又回复了一条评论：
“我先走一步。”
我坐不住了。我太担心出事了。如果她真的自杀，而我没有阻止的话，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。
我拨通了110。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报警。
第一次接警的是杭州警方。警察同志问我自杀者在哪，我告诉他在北京。他和我说，这种情况下得报北京110处理。让我加区号报警。
赶紧百度搜了下，北京区号是010。着急到手抖的我拨打了01011，最后一个0还没按出来就拨号了。赶紧挂机重新拨打。
北京警方接警后，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，有没有她的身份信息。我说只是网友，根据她的微信号和朋友圈，能推断出她的手机号和姓名。
而后接警警员进一步进线联系我，让我提供更详细的信息。可我实际上都不认识这个女生，未曾蒙面，今天以前甚至都没有什么密切的交流。她和我说，这个电话没有实名，找人比较困难。但是他们会尽力。
在这之后，北京地方派出所的警察同志通过个人电话打给了我，和我说他们正在通过电话基站定位人，但是目前看定位的坐标不是很准，让我尽可能再尝试和她取得联系。他们也在持续地拨打电话，希望她能接听。
我没完没了地给她发微信消息，劝她冷静。一刻不停地给她打电话。
她终于回复了。
她和我说，警察已经联系她了，她现在已经不想死了。
她请求我别给她再添麻烦了，如果卖身的事情再曝光，她还得被拘留。
只能先答应她，会和警方说你已经不打算自杀了。
我联系了刚刚给我打电话的警察同志，和他说人已经回复了，不想死了。
北京的警察同志们很负责，还进一步帮我寻找联系了户籍所在的省市的警察，进一步协作排查下这个女生的信息。只是联系的省市似乎不对，没有搜到具体的信息。十分感谢他们。
在我告知已经和警方说清楚了之后，她和我说。
活着还是死了，对她来说，已经无所谓了。
即使活着，她也只会继续卖，她的计划是不会变的。
她看不到任何希望。
再一次的再一次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那之后
她删除了她想要自杀的朋友圈。
她和我说，她感觉很痛。
她说，她已经发疯了。
她给我发了张截图，她把微信里的所有好友都删了，只留了她的小号，和我。
她问我有没有空下班后和她说说话，我答应了她。
下班后，我再找她，发出的消息已经提示了红点。
思虑再三，我还是担心出事，又申请了她的好友，想问问她最后删之前，是想和我说什么话。
她和我说她特别后悔把我删了，她不是故意的，和我道歉，说再也不会删了我。
我问她，是想和我聊什么。她说他已经想不起来了。
我看她已经清空了她的朋友圈。
我和她说，就当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，删除了所有的嫖客，所有的坏人，务必让生活重新回归正轨，重新上路，好好生活。
我对今天贸然地报警十分抱歉，给你添麻烦了。
之后，我把她删除了。
次日上午，我又看到了她的好友申请，让我不要删掉她。
点进她的个人资料，她的个性签名从原来的正常签名，变成了：
一次XX，包夜XX。
她清空的朋友圈，又填满了各种擦边照片，以及各种挑逗式的文案。
她仍然在自毁。
我，没有再同意她的好友请求。
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自杀，是不是一种伪善？
此事之后，我感觉到了一种无比特殊的自责与愧怍感。
和朋友们谈及此事，朋友们都说我“过于亚萨西了”，“亚萨西到有点傻傻的”。
我所做的一切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，她仍然还在践行着自己的“计划”。
我所做的一切，似乎都只是在满足自己的伪善。因为我见不得这种情况，所以我得阻止它的发生。
到底，活着是为了什么呢？
阻止一心求死的人自杀，真的应该吗？
我已经想不明白了。
当我和她电话过程中，她反问我，现在她这样活着，到底有什么意思的时候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。
我只是想起，在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，和朋友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，这个女生明明很乐观、很开朗、会积极地鼓励队友，提振士气。
为什么她现在变成了一个要抑郁自杀，对混蛋的嫖客们摇尾乞怜的人？
我越想越难受与压抑。
但是，如果我看到那条自杀朋友圈，没有报警的话。
如果真的出事了，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，就像是我亲自下手的一样。
但是，即使救了下来。
她也依然在痛苦的生活，依然在自愿地成为那群畜生嫖客的玩物。
这真的对吗？
我已经想不明白了。
在我报警的时候，我在想，
哪怕，有一丝一毫的，想活下去、想变好的可能性，我都要尽可能的挽救。哪怕我帮她出钱，也要尽可能改变现在这种自毁般的生活。
但现在回头看，
这是不是我的一种傲慢？
我只是个普通人，怎么可能背负其他人的人生？
我和她说，让她好好生活，生活一定会慢慢变好。
但我自己都觉得，这种话是不是太苍白无力了？
她说她想自杀是因为她卖完，觉得好痛，我的报警只是在给她徒增麻烦。
这是不是我的傲慢与伪善？只想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，却没有考虑当事人的想法？
我已经想不明白了。
最后我把她删掉，也没有再同意她的好友请求。她求我别删她，我也没有同意。
是不是证明我还是担心摊上更麻烦的事，彻底坐实了我的伪善？
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自杀，
是不是一种伪善？
是不是一种傲慢？
是不是一种自我满足？
我真的救了她吗？
我仍没能改变她的想法，她的计划，她仍然坚持着卖身几年，然后自杀。
直到最后的最后，我把脑子里能想到的词都言尽了，但她仍然是固执地坚持她的计划。
我是不是只是延长了她的痛苦？
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傲慢？觉得我能拯救她，我能改变她？
“靠着卖淫挣来的钱，花的肯定也不会开心”，我的这种观点强加于她人之上，是不是错误的？
我想不明白了。
只是，
我看到她朋友圈里的拉嫖文案，
看的无比绝望。
只是，
我和她说我可以帮他，让她找一个正常工作，在这之前开销我都可以承担。
她不接受，说她太累了，不想这样下去了。
她本能过上正常人的人生，只是我没能拉住她。
只是，
我没有救下一条人命，
她还是想死。
你是抱着多大的觉悟说出这种话的？
区区一介学生，有办法背负他人的人生吗？
“什么都愿意做”就是这么沉重的话，
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说出口。
你这个人，满脑子都只想着自己呢。
还真是高高在上啊。
——《BanG Dream! It’s MyGO!!!!!》
